要制造業(yè)，更要高端制造。

　　文 | 華商韜略 周瑞華

　　2020年，美墨邊境一條高速公路的廣告牌上，曾打出了一條廣告：埃爾帕索市有了第一臺癌癥診斷神器，數字化PET-CT！

　　打廣告的是埃爾帕索市當地的醫(yī)療機構西南影像，在得到這臺影像診斷設備后，西南影像如獲至寶，主動給它的制造商上海聯(lián)影打起了廣告。

　　許多如同聯(lián)影這樣的“上海制造”，正在以高端形象征服世界。

　　【進還是退？】

　　2013年2月，上海海立股份把旗下的鑄件工廠——上海海立鑄造有限公司，從上海搬到了安徽馬鞍山。

　　海立股份是上海知名的空調壓縮機企業(yè)，它旗下的海立鑄造1988年在上海金山成立，每年能生產2.2萬噸左右的灰口鐵鑄件，主要供應海立股份另一家子公司——上海日立，該公司1993年1月由海立股份投資75%、日本日立家用電器公司出資25%合資組建，主要生產壓縮機。

　　在九十年代，2.2萬噸的年產能尚算可觀，但2000年后，問題來了。

　　2000年后，空調成了市場上的熱門產品。上海日立的出貨量大增，但海立鑄造的產能，卻跟不上上海日立的需求——它的老廠子運行了20多年，設備老化，大部分工序依靠手動，生產效率低。

　　每逢旺季，工人需要加班加點。但即使超負荷運轉，年產能也只提升到2.5萬噸左右，與上海日立的需求相比，還有近萬噸的缺口。

　　上海日立能不能對外采購呢？答案是沒辦法。

　　在空調壓縮機行業(yè)，配套廠與主機廠長期保持合作、在技術和工藝上互相配合，所以合作很穩(wěn)固，主機廠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到合適的新供應商。

　　最好的辦法，是海立鑄造更新設備、擴大產能。但除了上海寸土寸金的土地費用，環(huán)保這一關也過不了——按照當時上海節(jié)能減排的要求，高耗能、有污染的鑄造業(yè)，已經很難再得到擴產許可了。

　　外遷，成了海立鑄造最后的選擇。

　　實際上，這不是海立股份第一次產能外遷。2007年前后，由于生產成本上漲，海立已將部分生產線搬到南昌，在那里建立了集團首個異地工廠，此后又陸續(xù)在安徽、四川、印度等地布局生產基地，以擴大產能。

　　外遷，也是當時上海大多數制造企業(yè)的共同命運。

　　十二五期間，上海提出了加快經濟結構轉型的新目標。這使得過去依賴土地、勞動力、資本投入的粗放型經濟，開始向依賴技術進步、制度創(chuàng)新的集約化經濟轉型。而當時工業(yè)占用全市建設用地已達33%，在“騰籠換鳥”的背景下，那些占地多、能耗高、效益又低的制造業(yè)，不得不遷出上海。

　　很多曾經見證上海工業(yè)輝煌的制造企業(yè)，都因此離開上海：

　　紡織業(yè)，上海的“母親工業(yè)”，一度是上海支柱產業(yè)之首，從2000年開始整體外遷，落戶江蘇大豐、泗陽、宿遷等地；

　　2012年，身為中國鋼鐵業(yè)“大哥”，上海寶鋼同樣制定了一個外遷路線圖，計劃在十年內遷出300萬噸產能。

　　上海周邊的蘇州，昆山、太倉等城市，憑借地理位置優(yōu)勢“近水樓臺先得月”，承接了不少產業(yè)，大大充實了地方工業(yè)產值。

　　但制造企業(yè)大量外遷的結果，是上海制造業(yè)開始“青黃不接”，工業(yè)總產值持續(xù)下降，到2015年，上海的這項指標已經亮起了紅燈：全市規(guī)模以上工業(yè)總產值同比下降0.8%，六大支柱產業(yè)工業(yè)總產值下降0.2%；工業(yè)增加值占GDP比重下降到28.5%，逼近25%的紅線。

　　一時之間，外界都在猜測：“魔都”是不是不要制造業(yè)了？

　　【轉型】

　　2017年4月，特斯拉CEO馬斯克坐著私人飛機，第二次來到中國。

　　三年前，馬斯克第一次造訪，為的是在中國建立超級工廠，無奈中國汽車行業(yè)卻有個硬性要求：合資汽車公司中外方占股不能超50%。

　　悻悻而歸的馬斯克，在三年后等到了松動的政策：工信部通過了《汽車產業(yè)中長期發(fā)展規(guī)劃》，宣布將有序開放汽車產業(yè)合資企業(yè)股比限制。

　　在馬斯克的中國行結束后，廣州、北京、合肥、上海等城市，都傳出特斯拉工廠落戶的消息，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廣州。據說為了延攬?zhí)厮估�，廣州南沙區(qū)還專門籌備了一個“T計劃”方案。當地媒體也言之鑿鑿，“廠址已經選好，項目正在等待政府相關部門批復”。

　　2018年7月，謎底揭曉，特斯拉選擇了上海臨港。

　　位于浦東最東南的臨港，是上海工業(yè)的新窗口。它身上背著上�！皣�際智造城”和“濱海未來城”兩項使命，而在上海制造業(yè)開始向先進制造轉型后，它更是承擔了聚集高端產業(yè)的新使命。

▲臨港新片區(qū)俯瞰圖

　　特斯拉超級工廠敲定上海之后，飽受產能緊張之苦的馬斯克，終于松了口氣。

　　特斯拉需要上海，但上海同樣需要特斯拉。

　　2016年，上海制定了《制造業(yè)轉型“十三五”規(guī)劃》，給上海的制造業(yè)化了一道紅線：制造業(yè)增加值不低于GDP的25%。

　　當時，上海正在向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現代化國際大都市轉型，過去消耗土地資源、簡單堆砌數據的發(fā)展模式，已經不再富有效率和質量。

　　在多地實地調研之后，上海市領導提出了“以畝產論英雄”、“以效益論英雄”、“以能耗論英雄”、“以環(huán)境論英雄”的“四個論英雄”，強調“追求更高質量的GDP”，這也成為上海培育產業(yè)和招商新的經濟衡量指標。

　　具體到制造業(yè)，上海不是不要制造業(yè)，而是要向先進制造業(yè)、高端制造業(yè)和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的轉型。

　　新能源汽車，正是上海努力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性新興產業(yè)之一。拿下特斯拉，成為了上海發(fā)展新能源汽車產業(yè)落下的重要一子。

　　為了說服馬斯克，上海一路開綠燈：

　　從2014年到2018年，特斯拉超級工廠在中國遲遲未能落定，原因是馬斯克一直咬著一個條件不松口：100%的獨資，而這與中國的外資準入政策有沖突。

　　2018年6月28日，發(fā)改委和商務部聯(lián)合發(fā)布《外商投資準入特別管理措施（負面清單2018版）》，在原來“50%比例“限制條件的基礎上，增加了一項：新能源車、專用車除外。

　　心領神會的上海馬上跟進，出臺了《上海市貫徹落實國家進一步擴大開放重大舉措加快建立開放型經濟新體制行動方案》，提出“加快取消汽車制造業(yè)外資股比及整車廠合資數量”等限制。

　　2018年7月10日，特斯拉宣布，在上海臨港獨資建廠，上海有史以來最大的外資制造業(yè)項目因此奠基。

　　在臨港管委會一級，歡迎特斯拉的力度更大。

　　為確保特斯拉工廠按期投產，臨港以“2019年11月7日開工”為目標節(jié)點，倒排計劃。臨港管委會行政審批辦主任科員奚曉斌，先后做了8版的“作戰(zhàn)圖”，詳細地記錄著幾十個事項的邏輯關系、工作進度、涉及部門，計劃緊湊得連特斯拉代表看了都說“不可能”。

　　但臨港硬是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2019年1月7日工廠動工奠基，2019年12月30日，第一臺model 3下線交付客戶。一年的時間，也創(chuàng)下了直接創(chuàng)下了從工廠奠基到第一輛model3下線的紀錄。

▲臨港特斯拉超級工廠

　　如今，上海臨港的特斯拉超級工廠，生產了全球一半的特斯拉。

　　上海臨港并不只有特斯拉超級工廠，新能源整車廠的鏈條效應，使臨港已經聚集了寧德時代、福耀玻璃、藍思科技、長楹精密等上百家汽車產業(yè)鏈相關企業(yè)，一個千億級新能源汽車產業(yè)集群，讓上海超越廣州，成為新能源汽車第一城。

　　2019年，臨港掛牌自貿區(qū)后再次升級，作為“體現國家戰(zhàn)略、體現上海優(yōu)勢、體現國家競爭力”的現代制造業(yè)產業(yè)基地，這里不僅聚集了千億規(guī)模的新能源汽車產業(yè)集群，還擁有了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人工智能、生物醫(yī)藥、集成電路企業(yè)。以及一個又一個“中國第一”和“世界第一”。

▲臨港上汽車身生產車間 來源：臨港集團

　　例如，“華龍一號”全球首堆福清5號機組的堆芯“龍骨”，全國首根300毫米硅晶棒、全球最大缸徑的低速大功率柴油機及配套船用曲軸……這些“工業(yè)神器”，都出自臨港。

　　在臨港特斯拉超級工廠落地投產后。上海市領導強調，要把“特斯拉速度”變成“上海速度”的常態(tài)，以“上海速度”在更多高端制造領域發(fā)力。

　　2020年，上海發(fā)改委發(fā)布了《2020年上海市重大建設項目清單》。在這份清單中，“先進制造”類目共有24個“在建”和“新建”項目，涉及集成電路、航空航天、新能源汽車、生物醫(yī)藥、人工智能、新材料等領域。

　　其中，“中芯國際12英寸芯片SN1項目“，是中國大陸第一條14nm及以下先進工藝生產線；“ABB機器人超級工廠”項目，則與ABB瑞典、美國工廠并列ABB全球三大工廠，也是ABB在全球范圍內，最先進、最具柔性、最大的機器人工廠之一；在建的“藥明康德全球創(chuàng)新生物藥研發(fā)制藥一體化中心”，將成為全球最大的生物藥研發(fā)制藥中心之一。

　　上海，正在以新的“上海速度”，重塑“上海制造”品牌的形象。

　　【卷土重來】

　　2020年9月，上海青浦區(qū)的華為研發(fā)基地開工。這個占地面積2600畝的工廠建成后，將成為華為全球最大的研發(fā)基地，攻堅解決芯片“卡脖子”問題。

　　在遭到美國制裁之后，一位華為員工講了這樣一句話：“不少地方都表示要幫助華為渡過難關，看來看去，最能幫得上忙的還是上海�！�

　　作為高端制造轉型的重中之重，上海已經形成了完整的集成電路產業(yè)鏈。

　　這里聚集了中芯國際、上海微電子、上海華虹、上海硅產業(yè)、英偉達、三星等設計、制造、封裝、測試、裝備的企業(yè)。全國35座主流晶圓廠，上海占據了11座，是國內集成電路產業(yè)鏈最完整、產業(yè)結構最均衡的城市。

　　實際上，上海不光擁有完備的集成電路產業(yè)鏈，還擁有覆蓋從設計、制造、試飛到寬體客機、發(fā)動機的航空航天產業(yè)鏈，上海飛機制造有限公司、中航工業(yè)、中國商飛等為代表的上海航空航天勢力，將最先進的項目放在上海。

　　C919國產大飛機，誕生地正是上海。

　　2022年5月14日，編號為B-001J的C919大飛機從上海浦東機場起飛，歷經3小時2分后安全降落。這是我國首架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民用大飛機。4個月后的9月29日，C919正式獲得中國民用航空局頒發(fā)的型號合格證，正式投入商用。在這之前，中國商飛已經拿到了累計28家客戶800余架訂單。

▲C919飛機101架機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第四跑道首飛成功 來源：中國商飛

　　在生物醫(yī)藥領域，上海張江“藥谷”已經成為中國生物醫(yī)藥創(chuàng)新的發(fā)源地之一，全國每3個批核的新藥中，就有1個來自張江“藥谷”。

　　隨著上海制造向“智造”轉型，一些過去外遷的企業(yè)，也開始選擇回到上海，通過數字化轉型提升效率。

　　例如，在持續(xù)了十年的外遷后，2018年，海立選擇將留在上海的生產線進行智能化改造，自動化生產車間里，機器人代替了大部分人工，不僅解決了過去制約海立發(fā)展的人力、土地等因素，生產效率也得到了提升，訂單交付周期從原來的10天壓縮到7天，是所有工廠中，交付周期最短的一個。

　　現在，上海的工業(yè)機器人產量居全國第一，機器人密度達到260臺/萬人，是國際平均水平的2倍。

　　高端先進制造，給上海經濟以一定程度的韌性。根據統(tǒng)計，在2020年上半年疫情期間，上海一些實現了智能化轉型的企業(yè)，擺脫了人員短缺的制約，工廠因此得以保持連續(xù)運轉，訂單量同比實現兩位數增長，拉動了后疫情時代上海經濟的復蘇。

　　高端先進制造業(yè)，也成為上海經濟的“壓艙石”：2021年，上海GDP首次突破4萬億，其中集成電路、生物醫(yī)藥和人工智能占比接近30%。工業(yè)增加值突破1萬億，穩(wěn)居全國第一大工業(yè)城市寶座。

　　這一切還僅僅是個開始。

　　2021年，上海制定《上海市先進制造業(yè)發(fā)展“十四五”規(guī)劃》，提出未來5年構建“3+6”新型產業(yè)體系，其中，集成電路、生物醫(yī)藥和人工智能三大先導產業(yè)，以及汽車、生命健康、高端裝備、先進材料，時尚消費、電子信息六大高端產業(yè)，再次成為了上海制造未來的重頭戲。

　　為了確保這一目標能夠事實，上海投入的不僅是政策，更有實打實的資源：未來5年，上海將錨定高端制造投資8500億元，形成兩個萬億級、四個五千億級的高端產業(yè)群體。

　　歷史上，上海制造曾經有過“上海牌子就是好”的榮光，也經歷過被追趕、被甩下的蒙塵時刻，但落后與陣痛，最終給了這座城市轉型的后勇，改革與開放則給了上海轉型的思路。

　　多年后，當我們再提起上海制造的時候，或許不會再隨口說出那么多熟悉的消費品牌，但對于整個中國，它卻會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

　　【參考資料】

　　[1]《偉大的中國工業(yè)競賽和上海的未來》 秦朔朋友圈

　　[2]《海立精密鑄造：從金山到馬鞍山》 上海國資

　　[3]《首次披露特斯拉落戶上海細節(jié)，原來他們是臨港飛出金鳳凰的關鍵》上觀新聞

　　[4]《一臺設備上億元賣到美國，1500億元新產業(yè)形成……上海制造新動能站上“C位”》 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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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標題 : 上海制造，卷土重來